赵宇飞嗅着淡淡的香气,轻轻咀嚼一块冬笋:“如此相似的作案手法,若早些合并调查,通过相同点的分析,也许可以避免后续问题的产生。”
“不。没那么简单。我想你应该注意一下时间。你一个警校的实习生,没资格轻易下结论。”明士杰拧着眉毛,不满地说道。
赵宇飞毫不在意,他已经习惯了明士杰的风格,带着请教的目光向他看去。
“看一下时间跨度。第一次案发于1988年。第二次1994年。相隔6年。第三次1998年。再隔4年。”
“我想,在你学习刑侦专业的第一堂课上。你的老师应该对你讲过,透过现象看本质。”
“一个犯罪嫌疑人,如果短期连续作案,采用相同手法,别说你,就是条……就是条条框框约束下的大一新生也能将案件联系到一起。”明士杰迅速掩盖住自己脱口而出不雅的话。“最难侦破的案件,就是杀了人后,再也不犯第二次。”
“不过,尝试过用杀人这种一劳永逸解决问题的办法,犯罪嫌疑人往往抱着侥幸心理去进行第二次犯罪。无论心思多缜密的人,只要细究,在动机及手段上总有相似之处。犯罪心理学中相关阐述不少,我不多说。”
赵宇飞听着明士杰的指点,心中重新盘算着细节。
在白银杀人案中,11名受害人均为19-30岁的女性,身体器官缺失、颈部被划开、遭到侵犯且上身有多处刀伤。
但是,在其他的变态杀人案中,类似的行为极其常见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两起案件很难画上等号,合并侦查也并非轻而易举。
赵宇飞明白,他不过是在事后,通过上帝视角观察案件的始末,才会轻浮地抛出自己的意见。
明士杰全然不顾食堂“禁止吸烟”的标识,将可乐瓶盖当做烟灰缸。他对低头苦思的赵宇飞比较满意,继续讲道:“在案件侦查过程中,千万不要刻意去揣摩犯罪嫌疑人的心理。”
“嗯?”这显然与犯罪心理学背道而驰。大多数刑警办案的第一步便是调查犯罪动机及疑犯心理。
“所有通过杀人来解决问题的人,绝对不会有常人的心理。如果你以正常人的角度去揣测犯罪嫌疑人的价值观,就会先入为主。办案是把每一个环节的疑点穿引到一起,就像十字绣,也许会有成千上万的疑点。你不把所有点联系到一起,就不会知道最后会绣出什么。”
“绣错一针。鸳鸯就会变成鸭子。”
在没有监控录像、DNA检测技术的年代,瓶颈是难以突破的。媒体舆论的反作用引导,让每一名不涉事中的警察甚至是普通人都觉得破案易如反掌。
赵宇飞记得那个醒目的标题:“迟来的正义不是正义”。的确,因为迟来,为犯罪嫌疑人带来了更多的杀人契机,也夺走了更多少女的生命。而罪恶之花,长久地盛开在社会的恐惧之中。
“当年L市失踪杀人案有印象吗?”
赵宇飞亲身经历了被迷雾笼罩的恐惧,现在回想起仍觉得汗毛直立。晚六点之后绝对不会有人出门,本就清冷的城市一片死寂。
“有印象。警方和犯罪嫌疑人都损失惨重。还好破案迅速。”
“你有没有觉得奇怪?”
赵宇飞回忆着案件卷宗。他对该案的思路百分之八十来自于媒体的报导。“奇怪谈不上,不过确实有些不舒服。”
“说来听听。”
“废品收购站挖掘到的尸体,软组织悉数缺失,法医无法通过DNA进行鉴定。通过骨骼密度及磨损程度判断死者年龄大致在23-27岁之间,与死者朱某一致,但难以确认身份。”
“死者所遗留的三把钥匙,被证明为朱某家的钥匙。与现场发现的驾驶证身份相符,因此B市警方断定死者系朱某。这么简单的地确定身份,会不会过于草率?”
明士杰点点头,接过话茬。
“所有与本案有关的嫌疑人全部莫名其妙身亡,如果单独发生,你会如何做想?你肯定会认为这幕后有一只巨大的黑手。但是,与此同时,我们的多名同仁因公殉职,相交到一起,你又会如何做想?经过无良媒体的解读与发酵,你又会如何做想?”
赵宇飞哑口无言。似乎,当年的案子没有完全侦破?
正如明士杰所言,赵宇飞一直认为,是同志们与疑犯斗智斗勇的过程中不慎为国捐躯,而卷宗也因为某些不得而知缘故写得讳莫如深、一衣带水。也就是说,他从来没有注意到深层的东西。
“如果两条直线相交,你会想到什么?”
“明哥。是莫比乌斯带吗?”
明士杰不满地摇着头:“错!错!错!不要被偷换概念迷惑了!直线根本就不可能相交,这是一个伪命题!”他用力地掀灭烟蒂,一阵塑料味升起:“本来不应该同时出现的巧合,绝对不是巧合!”
赵宇飞仔仔细细地推理着细节,不由脊背发凉:“难道……难道……”
“没错,有问题。我只能告诉你,死的都是替死鬼。死神,还活得好好的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向上级汇报?这个只是猜想对吗?没有证据对吗?”鸡手汤已经冰凉,惊讶的赵宇飞拼命地往口中灌去。
明士杰用看精神病一样的夸张表情看着眼前的赵宇飞。赵宇飞十分地不自在。
“这么看着你不舒服对吗?上级听到后就是这么看我的。呵呵。”
明士杰不再理会赵宇飞,握着羹匙大口吃起鸡蛋羹。
“明哥,你身为一个……支队长,你真的不会再做点什么吗?”
明士杰放下勺子,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,冰冷地说道:“我怎么做不用你教。”但他随即变得十分忧郁:“你觉得他们看得起我这个年轻的队长吗?他们看得起的是我舅舅。”
“有些人,只要一个好的结果就够了,无论过程是否真能说得通。”
赵宇飞不再多言,先行离开了食堂。明士杰淡淡地看着年纪轻轻的学弟,没有阻拦。
葡萄架下散落着破碎的葡萄粒,麻雀飞快地掠过脚面。
赵宇飞蓦然想起《大宋提刑官》的片尾曲——《满江红狂风沙》。
千古悠悠,有多少冤魂嗟叹。空怅望人寰无限,丛生哀怨。泣血蝇虫笑苍天,孤帆叠影缩白链。残月升骤起烈烈风,尽吹散。
他怀着自己所有的憧憬与尊敬,凝视着胸前的国徽。
这一切,不是开头,也不是尽头。终有一日,沉冤注定昭雪。